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題記

黃此君喜歡安靜，更喜歡一個人呆著。

說不清這習慣是什麽時候養成的，等到林朝英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心愛的表妹便已經喜愛呆在古墓更甚於在外了。

這結果令她有些氣餒，卻也更叫她想要將表妹從裏頭帶出來。

千方百計, 用的借口更是多的很。

林朝英進來的時候黃此君就已經發現了，她也不在意, 不慌不忙的練完了這一套玉·女素心劍法的最後幾招，然後才回頭看過去，問：“表姐覺得如何？”

“按照表妹你這個設想來改編一番, 威力的確會更大一些。”劍法也更顯精妙。旁觀了全場的林朝英很客觀的評價道, “但難度也上升了，和全真劍法的配合也會出現漏洞。”

黃此君收劍回鞘, 說道：“原本也無需全真劍法配合。”她的神色是平靜的，語氣也十分平和, 只是古墓昏暗，這塊特意開辟出來練劍的地方雖然寬敞, 照明條件卻是不怎麽樣, 黃此君站在這片斑駁的暗色之中, 明暗交錯之間, 溫柔更減, 寒意反生。

林朝英並不喜歡表妹這個模樣，她在心中輕聲嘆氣王重陽去就去了，偏生自家表妹被傷成這樣, 可真是短孽緣。她心中想著這些，面上卻是半分不露，口中說道：“怎麽突然在這種事上面犟起來了？你的全真劍法不是使得挺好的麽？”

“雙劍合璧到底是兩個人的事情，並非誰都是周伯通。”黃此君說道，“他的雙手互搏之術是個好辦法，但我學不了。”

林朝英道：“學不了又怎麽樣呢？你我都熟悉玉·女劍法和全真劍法，雙劍合璧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熟悉和默契都是能夠保證的。我們兩個人用出這招，不也是一樣的嗎？”她說道：“你擔心兩人終究不如一人，但……難道我們還會分開麽，表妹？”

“不是這個問題，我和表姐當然會一直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時候也沒什麽好說的，畢竟大家都需要私人空間，反正每次被拉出古墓的時候黃此君就沒有落單過。“我只是不想見到全真劍法而已。”

黃此君說道。

林朝英：“哎？”

黃此君說道：“我想要將全真劍法與玉·女素心劍法合在一起，創出一套更好的劍法來。”

“好志向呀，表妹。”在經過短暫的錯愕之後，林朝英很快就微笑起來。她也不管黃此君此舉的出發點到底是什麽，左右結果都是她樂見的，表妹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轉移一下註意力，這原本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心情一好，林朝英就開口邀請道：“表妹，待會兒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山去玩？”

不是第一次了。

林朝英一直致力於把黃此君從過分安靜的古墓裏頭拉出去，什麽理由都用過。

上上上次用的理由是小徒弟到了要學劍法的年紀了，但還小不適合呆在古墓裏頭，所以表妹你就出去吧。上上次的理由是外面下雪了表妹你快出來看，我們來打雪仗好不好。上一次是上元節燈會，說要一起去放花燈——

這一次就很不委婉的直接說出去玩了。

黃此君歪了歪頭，顯出點疑惑來：“表姐。”她說道，“你不是才下過山麽？”

怎麽又要去玩呀。

黃此君覺得，一個死宅的自己大概沒法理解熱愛旅游熱愛浪的林朝英。

但林朝英還特別喜歡拉她一起，做什麽都是這樣。

“春天到了呀。”林朝英笑道，“山上風景好，山下也熱鬧，表妹……你就陪我去走走呀！”

黃此君從來就沒辦法拒絕她。

得償所願的林朝英就開開心心的拉著難得出門一次的表妹往外走，反正什麽都準備好了。“表妹你什麽都不需要帶上，有我在呢。”她回過頭來，微笑的樣子實在是好看極了。

又明媚又絢麗，像是太陽，也像是在陽光下盛開的紅色綺麗花朵，

是春天了。

黃此君認識到這一點。

人與環境互相影響，正是這樣的時節才能夠熏陶出表姐這樣的笑容，也正是在春天……才能看到桃花。

正月梅花淩寒開， 二月杏花滿枝頭， 三月桃花映綠水，……再到四月，就是薔薇滿籬臺。

“如果表妹你想種的話，我幫你呀。”林朝英躍躍欲試。

“還是不了。”黃此君搖頭，她走在前面帶路，走的正是從前王重陽帶她走過的那一條小路，安靜的很。

風景也很好。

“我只是想看到那些花，卻並不想自己去侍弄它們……”

林朝英喃喃自語：“表妹你這方面怎麽跟我爹一樣啊。”

“我娘也是這樣。”黃此君回頭笑道。

林朝英：“兄妹嘛……”

這三個字就很意味深長了。

黃此君略略止步，她站在原地，望著腳步輕快、不論何時何地都這樣充滿了活力的姐姐，又想起從前那牽著她走過這條小路，會為她撥開擋路枝葉的青年道士，突然想到：他們可真是不一樣啊。

明明都是她除了父母之外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表姐，你說兄妹之間相似是理所當然，因為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比他們更加親密的只有夫妻……那我如今的心境越來越靠近出家之後的王允卿，這是不是也很正常呢？

是、是的，這都沒有錯，我們都一樣的愛著這個滿目瘡痍殘破不堪的國家，因為這是我們出生成長的地方。正如兒不嫌母醜，自己的祖國再怎麽令人絕望也還是沒法不去愛……你願意為了深愛的家國拋頭顱灑熱血，我也深愛著這片土地，也願意做我所能做的事情。

是你教會了我這一點啊，王允卿。

黃此君指尖輕撫冰冷的石碑，也帶走了上頭的些許濕潤。

她的鬢發上也綴滿了晶瑩的小水珠，正如露珠襯美人，遠遠望去這真的是非常美麗的一道風景，但近看之後就會發現好幾縷的長發已經被徹底的打濕了。

柔軟的發絲不堪重負似的彎下腰來，於是那些小水珠便積少成多的堆疊到了一起，變成了大水珠，順著發絲滑落下來，又墜落到淺黃色的暖色衣料上，打出越來越多的水痕。

清明時節，雨紛紛。

這都是常例了。

許是天公作美，許是上天也覺得這樣的時間需要用點細雨來烘托一下氣氛……“我出來的時候還沒有下雨的，允卿。”黃此君說道，她在認真的解釋，對這一塊墓碑。

就好像對面正坐著那青年道士一樣。

“所以我也沒有帶傘……你要是還在就好了。”黃此君輕輕的嘆了口氣，“以前這時候都是你給我送傘的，允卿。”

“你呢，一直都在說我幫了你多少多少的，但也從來不去想你幫了我多少。”

“很久之前我就想要對你說了，你並不欠我什麽，我對你的幫助固然有，但也抵不過你給我的。你我之間，非要說一句虧欠的話，那也應該是我欠你，而不是你欠我。”

“我從前不是這樣的。”

從前的黃此君是什麽樣子的呢？

嫉世憤俗，自我逃避，自我麻醉，自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親父的經歷到底給了她太多的陰影。滿腔熱血，卻是報國無門，於是只能無奈的看著國家日日衰弱，於是憂憤於心，終究將自己熬得油盡燈枯。

這叫她恐懼，母親的殉情又叫她變得偏激冷酷。

那時候黃此君不僅過早的明白了這份時代所賦予的痛苦，也對這個荒誕的朝廷產生了絕大的失望之意。

“是你救了我啊。”

一直到現在黃此君也還是覺得王允卿是個傻子，和她爹一樣的傻。

還是傻出了自己的風格的那種。

分明武功蓋世，卻一心報國。朝廷都不管了，他卻散盡家財組織起了義軍抗金。兩邊都不討好，還常常有自己人不知道從哪裏插過來一刀。但哪怕經歷了這麽多，他的意志也從未動搖，也從未對國家失望。

但這世上就該有這樣的傻子。

有他們的精神點燃的火，照亮這昏暗的世道。

“是你教會我……百姓無辜。”

我剛從島上出來的時候還對這個國家懷抱著由愛生出的恨，還想著冷眼旁觀，只想要每天都過得高興，過得稱心如意，覺得游山玩水對酒當歌舉杯邀月，一天一天的過完眼下的日子也很好。遇見你是偶然，與你深交也只是一時興起，之後的結果卻是我一生當中最為珍貴的寶藏。

從你身上，我真的學到了很多。

何為淺薄無知，何為一葉障目，何為無稽之談……自那之後，我都明白的清楚徹底。

“我從前就是這樣的人，這沒什麽好難說出口的。”黃此君喃喃道，“自以為理想遠大，實際上不過說著空泛的漂亮話罷了。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合抱之木生於毫末，這種話是念得很熟，那時候卻是半點都想不起來，只以為全世界都應該圍著自己轉，一句話出口便該天下皆知百官從命。”

“卻從來都不懂應該先動手去做什麽。”

“和你一起在義軍的那些年很辛苦，可那也是我窩離開島上之後最高興的一段日子。”

“我重新找回了被我丟掉的那些東西，這麽多年，我終於又將那些東西撿起來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走的時候還是放心不下我，覺得我會找不到方向。”

“也只有你會這樣的擔心我。”

因為只有你會從這個角度出發去看我。

我的追求從來都不在武學上，武功不過是我強身健體和達到目的一個手段。我曾經也有過救國救民的理想，卻也被現實打擊的幾欲放棄……但我到底還是走過來了。

“別擔心呀，允卿。”

別擔心，我一切都好。

別擔心，你心愛的國家，還能繼續撐持下去

天下光明。

這天下……終究會迎來光明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寫著寫著就變成這樣了……說真的，此君真是我這篇裏……格局鋪的最大的了。

倒數第二的心愛啦，第一是大女兒雲裳。

好了，到此為止綜武俠就全部結束了，明天開始更新第三卷 的天上人間。

提前透露，以前放過文案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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